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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小说妻子的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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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天热的一丝风都没有,连村口大榆树上的知了都打起了瞌睡。正是中午一两点钟,太阳最大的时候,一辆小轿车无声无息从村口的大路上转进了村里。

大榆树的树荫下乘凉的一只老黄狗抬头瞅了瞅,又无精打采地趴了下去,从车上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妻,站在村口对着眼前的小山村仔细打量着。

那对中年夫妻看上去有四十多岁,男的一看就像是个做生意的老板,举手投足间都很有派头。女人看着也是养尊处优的样子,只是年纪不大,头发都有些花白了,她看上去神情恍惚,十分的憔悴。

大中午的,村子里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。王得贵从两人一进村,就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对夫妻。谁让村里就他一家小卖部呢?说不定会有生意上门呢?

果然,男人对着村子打量一番后,就看到了村口小卖部门口摇着蒲扇的王得贵。

男人走过来,掏出一盒烟来给王得贵散了一根。“大哥,我来打听个人。”

王得贵看看男人手里的烟盒,确认了是好烟。他双手接过男人递上来的烟,把烟卷放在鼻子下嗅了嗅。“哦,你打听谁家?”

“有个叫王强的,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村子的?”

“王强?打听那个短命鬼干什么?”王得贵嘀咕着,再次打量眼前这对夫妻。男人远看着精神,近了才看清,两眼满是血丝,一脸的疲惫。而那个女人神色黯然,一副病怏怏的样子,眼神闪躲,仿佛不敢见人似的。

“是这样的,你也看出来了吧,我妻子精神状态不是很好,我们打算找个清净点的地方给我妻子养病……前两年,我们俩夫妻认识了在外面打工的王强,说起来还是和这个地方有缘……王强当时还说,打算把老家的房子处理了,在城里买新房呢……这不,我们夫妻俩想起了这个茬,就过来看看。”

“可王强前些年就出事去世了啊!”

“是吗?那你可以带我们去他家里看看吗?”男人又殷勤地递上来了一支烟。

王得贵看见女人的眼神里有一丝复杂难明的笑。

王得贵还是带着这对神秘的夫妻去了王强家,走在路上,王得贵多留了个心眼,一番打听才知道,男人叫孙义军,他的妻子叫陈琳。

2

去了王强家,委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。村西头的大榆树下,坐落着一处农家小院。院门都倾倒了,述说着主人的落魄,进了院子,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低矮的土坯房。

一个眼睛瞎了的老太太,坐在门槛上剥着蚕豆。听到有人进来,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侧耳倾听着。

“三婶,是强子以前进城打工的朋友,说是来看看你。”王得贵大声说了三次,老人才听清楚。

孙义军急忙拉了妻子一把,两夫妻毕恭毕敬给老人鞠了个躬。“婶,我们来看看你,你身体好吗?”

老人不知道是没听见,还是不想说话,又低下头,专心剥起了手里的蚕豆。

孙义军有点尴尬,看看王得贵。

王得贵就笑着说:“王强走了后,三婶就这样了,平日里和谁都不说话……你别介意,她老糊涂了。”

孙义军就有点为难道:“是这么回事……我们俩夫妻这次过来,还想在这里常住一段时间……你看我妻子状况也不是很好,我们想着村里比较清净,我们想常住一段时间,让她调理调理身体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王得贵也为难起来。村子坐落在大山深处,交通又不方便,四周也没有什么风景点,旅游区,怎么会有外乡人来这里常住呢?“强子虽然是我本家兄弟,但这事我也是做不了主的,你看我三婶也老糊涂了,家里还有个上学的孩子,想在这里住下来,还要去问一下村长的。”

王得贵带着孙义军两口子去了村长家。

村长叫王庆福,也算是王强家的本家叔叔。见到王庆福一脸警惕的样子,孙义军就先把身份证、户口本等证件拿出来给村长看了。他还笑着说:“村长,你可看仔细了,我们可不是什么通缉犯,更不是什么外国间谍。”

王得贵偷偷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身份证,暗暗记下了两人的名字,想着下午是不是去镇上派出所打听一下,别真是什么通缉犯跑这里来躲风头来了。

孙义军见村长依旧一脸警惕的模样,就把和王得贵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,解释道:“村长,你看我妻子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,我们觉得我们村子这里环境清静,空气清新,很适合我妻子调养身体,加上以前和王强确实是旧识,我们就想着在他家里住上一段时间……”

王庆福笑着说:“按说这谁家的房子谁要住了卖了,都是各家的事情,我这个村长也做不了主,不过你们是强子的旧识,强子家现在又是这么一个情况……老人年纪大了,家里还有一个孩子,这没有收入来源,确实日子难过……”

孙义军知道村子话来意思,接过村长的话说道:“这个自然,这些我都打听过,我们就只想找两间房子,能够安稳地住下来,别的什么都没关系……当然,我们愿意出个租金,价钱方面就按城里旅馆的钱来给。”

王庆福再想想,这王强家一贫如洗了,就一个老人一个孩子,实在也没有什么让外人惦记的。

王得贵一拍桌子,代村长发话了,高兴地说:“好啊,这可是个好事,就按城里旅馆的价钱算……”

王庆福瞪了王得贵一眼,不好意思地笑笑说:“让你见笑了……山里人没见过世面……这穷乡僻壤的,怎么借住个房子,还要收钱的……”

孙义军急忙点头道:“应该的,应该的……要不我们现在就拟一个租赁合同?”

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,孙义军两口子住进了村子里。村民听说王强家的破房子居然租给了外乡人,租金还是按城里旅馆的价格算,一村子的人无不眼气的不行,只道王强他们家走了狗屎运。

3

孙义军两口子就这样住进了村子里,这虽然是个稀罕事,但大家议论了几天,这事慢慢也就淡了下去。

那对外乡人住进了村里后,和村里人相处得也挺好,夫妻俩除了偶尔进城看个病外,大部分时间都在村里。

村里人刚开始还和这一对外来夫妻刻意保持着距离,大家就是远远地打量着,见他们两口子每日里就是在家里陪着张家老太太说说话,老太太天天吃饭也是和两人在一起吃,两人对张强的女儿张小花也很亲热,常常会给她买些新衣服和一些好吃的零食、玩具,就像待自己家的小孩一样。有人还经常看见陈琳抱着张小花,偷偷摸眼泪,村民们都觉得这个神神秘秘的女人真是把张小花当成了自己的女儿。

看着女人对张强的遗孤这么好,时间久了,村里就有了传言,都说那女人是张强在外面的老婆,张小花保不准就是女人的孩子。

夫妻俩偶尔会在村子里闲逛两圈,遇到村民了就笑着问个好。妻子陈琳不怎么爱说话,但常常身上会带着各种零食糖果,见到小孩就会派发几个,很讨孩子们的欢心。而丈夫孙义军就很健谈,和谁都能搭上话,常常一圈烟打下来,就和村子里的老少爷儿们成了好兄弟。时间一久,大家混得熟了,这才知道孙义军原来在城里是开工厂的大老板,因为妻子得了什么抑郁症,这才放下了生意,找到大山深处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,来养病来了。

两口子在村里住的时间长了,就把房子周边的几块荒地重新打理了一下,种起了蔬菜瓜果。村里闲着的老头老太太没事了就去看城里人种地,一开始大家都笑他们根本就不是这块料,茄子种得歪歪扭扭,辣椒种的都挤做了一堆堆,一簇簇……那夫妻两人也乐此不疲,然后大家就发现妻子陈琳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,笑起来,脸上也有颜色了,看来这村里果然是个养病的好地方。

只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,孙义军两口子似乎也没有别的亲人,也从来不见有人来看望过他们。

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的从指缝溜走了,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,眼看着张小花就要小学毕业了,这天张家老太太平静地躺在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
老太太走得很安详,因为她知道张家是真正遇到了好人,大半年来,和孙义军夫妇在一个屋檐下生活,那两口子待自己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。而就在老太太弥留之际,孙义军两口子还跪在老太太床前,发誓说会待张小花像自己亲生闺女一样。

老太太的丧事也是孙义军两口子帮忙着给张罗的,村里人都为两口子的义举所感动,直叹张家祖坟上是冒青烟了,才会遇上这样的好人。

4

丧事办完后的第三天,孙义军两口子又叫上了王得贵,来到了村长王庆福家。

王得贵丈二和尚,摸不著头脑。但始终觉得眼前孙义军两口子住到村子里来是别有所图,看来自己的猜测应验了。

王庆福热情地招待了两口子,拉着孙义军的手,直感叹。“孙老弟啊,你们可是真正的大好人,这次张家老太太的事,不是你们帮衬着,小花这娃娃还真不知道怎么作难呢!”

孙义军苦笑着说:“村长,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,哎,说起来这都是我们欠下张家的债啊。”

随着孙义军的讲述,一段往事被揭开,也道出了孙义军和陈琳住到村子里来的真正目的。

原来张强当年进城打工,就是进的孙义军夫妇开办的工厂,那天张强下班回宿舍后,又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忘在了厂里,张强就又返回去拿手机。当他走到厂里一处库房门口时,见里面一阵阵浓烟往外冒,工人们都下班了,这失了火,连个救火的人都没有,张强手机也没带,他就想赶紧跑去厂门口的保安室里喊两个人,再打个报警电话。

就在张强准备离开时,他突然听见库房里传来了老板娘陈琳的呼救声。原来那天陈琳在库房里盘点货物一忙就忘了时间,想不到意外失了火。库房里一时间浓烟滚滚,陈琳在慌乱之中又摔了一跤,崴了脚,绝望的她只能拼命呼喊,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。

张强二话没说就冲进了火场,就在两人眼看着就要成功逃出火场时,房顶一块吊顶砸了下来,正好砸在了张强头上。

医院后,张强没抢救过来,就这样去世了。而陈琳反而没什么大事,在住院期间,她还意外发现自己怀了身孕。

张强的事按说算是工亡吧,再不济也能算得上是见义勇为,但陈琳却在后来的事故调查中说了谎。最后这件事情就成了张强在下班后,又返回了库房,他在库房里抽烟引起了火灾,至于张强进库房的原因,最后调查人员就给认定了一个入室盗窃。

张强死的不明不白,陈琳受了别人救命之恩,却反过来诬陷自己的恩人,一切都是因为陈琳不想承担一笔高昂的工亡赔偿费。

这件事情当年也在当地一度闹得沸沸扬扬,但张强已死,一切都死无对证,最后陈琳就出了点丧葬费,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。

老话说: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半年后陈琳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,这可把中年得子的两口子高兴坏了,孙义军忙碌了半辈子,赚下了一份家业,就是膝下无子成了两口子最大的遗憾。如今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,家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,两口子每天都觉得自己的生活比蜜还甜。

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,一天晚上,陈琳家里因为电器短路,又发生了火灾。

那天火灾发生时刚好是个半夜,孙义军恰好也不在家。陈琳抱着儿子冲出火场后,才发现小家伙早已没有了呼吸。

福祸相依,谁能说的清呢?儿子来时伴着一场火灾,去时又因为一场火灾,陈琳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,变得疯疯癫癫起来,逢人就说这都是她的报应啊,是张强来向她索命来了。

孙义军变卖了工厂,带着妻子到处去看病,可医院,陈琳的病依然是时好时坏,夫妻俩这才想起来,是该来张强的老家,还这份三年前他们欠下的债了。

听了孙义军夫妇和张强之间的故事,村长也是感慨连连:“孙老弟,过去的事,就让它过去吧,这大半年你们为老太太做的一切大家伙也都看在眼里,这忏悔虽然来晚了些,也总比没有的好,那么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呢?”

孙义军想起这些年来的事,也是感慨万千,说:“是我们对不起张强兄弟,我们来之前就合计好了,替张强送走家里的老人,还要把他家小的给抚养成人,如今老太太走了,我们打算办个领养手续,把小花接到城里去,让她上更好的学校。”

“要领养小花,也是个好事,张强进城打了几年工,那年就带着这个娃娃回来了,说孩子的亲生母亲,嫌他穷,跟着别人跑了,这些年也一直没有个消息……现在这娃娃可是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,作为她本家里的长辈,我也可以做这个主的。”

孙义军夫妇带着张小花离开的那天,王得贵跟着王庆福一直将他们三人送到了出山的大路上。

看着远去的车辆,王庆福再一次感慨起来:“人在做,天在看,平生还是莫做亏心事啊!”

王得贵愣愣地对着远方的道路发着呆,他突然像是在问自己,也是在问王庆福:“哥,你说小花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?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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